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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欢走上前来,对邓青羊说道:“青羊世妹,我能和这位小兄弟说几句话吗?”邓青羊狠狠瞪了少年一眼,收回了脚,跑到她爷爷身边去了。“五兽”当中,她唯独对沈欢心存着几分畏惧,不敢与他说笑。那只风狸从少年身上一跳而起,跃到她身上,趴伏在她肩头,甚是乖巧。

少年爬起身来,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五个人。沈欢冲他拱手抱拳,说道:“在下沈欢,那几位和在下一道都曾经在鹰扬卫当过差,人家送我们一个绰号,叫做‘五兽’。嘿嘿,听着威风,其实就是五种牲畜嘛。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他态度谦恭、言辞有礼,直若是把少年当作了大人,不仅少年听的手忙脚乱,就是他身后站着的其他几个人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位足智多谋的军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少年强作镇定,抱拳还了个礼,故意粗着嗓子说道:“原来是‘五兽’,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在下不过是无名小卒,不劳沈先生挂齿。”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云云自然是他从戏文里看来的。他心中暗想:鹰扬卫是要找我大哥寻仇,他们都是与我亲近之人,我总要想法不让他们遇到才是;只是这位沈叔叔太过精明,也不知道能不能瞒得过他。唉,也不知道我大哥与这五位鹰扬卫的叔叔到底是怎么结上梁子的,不过以我大哥那样的性情,想和谁结梁子,难道还需要理由?他转念又一想,我这位大哥人称“百胜刀王”,武功极高,辈分肯定也是极高,如今却要跟着我,喊面前这几人做叔叔。想到这一节,他忍不住脸上露出笑意,却听得邓青羊大声说道:“装模作样,装腔作势。”字字入耳,他也只当没有听见。

沈欢哪里知道这么电光石火之间他脑中转过这许多念头,见他脸带微笑,也是微微一笑,问道:“夤夜时分,小兄弟孤身一人处身于这荒山野岭,莫不是有什么紧要之事?”少年慌忙说道:“我替镇上的人家放羊,走失了一只公羊,我进山来找,不小心迷了路。”沈欢笑道:“山里野狼甚多,小兄弟要小心。”他眼珠转了一转,话锋一变,问道:“听小兄弟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该是绛州来的,怎么会在安平镇替人家放羊?”

少年心里暗暗叫苦,心想:我怎么瞒得过去,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军师先生,听说三王爷当年对他也是言听计从。他猛然想到酒馆的老板,赶忙说道:“我是从绛州前来投奔大伯的,他在镇外开了个酒馆。”沈欢笑道:“原来你是钱掌柜的侄子,我每次来都会去他的酒馆喝上几杯。说起来倒是熟人了。”少年见他似乎并未生疑,心底一块石头刚刚落地,沈欢突然眉头一皱,说道:“可是不对啊,我听说钱掌柜已经销了门面,回绛州老家了。你怎么没有跟着回去?”

少年本不擅撒谎,被他问得张口结舌,强自辩解道:“我在这里待得习惯了,不想回去了。”沈欢一双眼睛原本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的面孔,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展颜一笑,似乎甚是轻松,说道:“原来如此。这虎牢山上藏着不少猛兽,小兄弟还是尽早回去吧。山路崎岖,要不要我们送你?”少年连连摆手,说道:“这里的路我都认得,不劳沈先生费心。我这就告辞了。”他躬身行礼,沈欢也是恭恭敬敬还了他一个礼。

少年挺起身来,转身离去。他步伐加快,三转两转,钻入树丛,消失不见。沈欢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郭振天走上前来,不解地问道:“我看这小子大有古怪,军师怎么放他走了?”沈欢没有理他,转过脸去问邓百龄道:“你看像不像?”

邓百龄点头说道:“人长得像,刀法也像。”郭振天不明就里,大声问道:“军师、老邓,你们是在打什么哑谜?”邓百龄抽出腰间的长刀,脚步往前一滑,手中刀光闪耀,比划了一招“打草惊蛇”,问道:“你看这刀法像谁的?”郭振天恍然大悟,说道:“你是说石敢当?”他一拍大腿,质问起沈欢,“军师既然认出来他是石敢当的儿子,为什么不给他挑明来?正好与他相认,反倒让他走了。”

沈欢说道:“我试探了他好几次。如果我料得不错,他必定已经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却依旧着急要走,我猜是另有隐情。”他转身对丁焰说道:“丁兄弟轻功最好,就劳烦你悄悄跟了上去,打探个明白。”丁焰答应了一声,一展身形,飞掠而出,却并没有径直尾随少年其后,而是绕了个圈子,绕到前面去等他,虽然少年武功平平,着实无须如此大费周章,却是丁焰平素为人如此,小心谨慎。

鹰扬卫遭裁撤多年,这些人平日里散居各处,互通消息,一旦聚首,又如当年在三王爷麾下当差一般,沈欢也无暇多让,便担起了指挥调度之责。待丁焰离去之后,他看了留下来的几个人一眼,目光变得沉痛,问道:“鹰扬卫的弟兄们可都安好?”邓百龄说道:“照军师的吩咐,大伙隐姓埋名散入民间,多数都能安分,就是有那变节叛变的,也都被铲除了。”

沈欢点头才道了声好,郭振天气鼓鼓地说道:“沈军师,有句话我说出来,你听了可别生气。”沈欢笑道:“郭二哥有话只管说,我们自家兄弟,何必客气。”郭振天说道:“这些年来你为什么执意要大家隐忍不发?可把老郭憋死了。要我说,当今那个狗皇上心肠狠毒,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连忠心耿耿的三王爷都给他害死了,我们就该起兵,打进东关,杀了狗皇上,为三王爷报仇。三王爷既是不在人世,我们几个都保了你做国主就是。”

沈欢见他说话神情激昂,便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待他说完,才开口说道:“郭二哥这急性子还是一点没改。”他扭过头去,对崔阿木说道:“阿木,就有劳你给大家说说。”崔阿木素来沉默寡言,沈欢此话一出,邓百龄和郭振天听了都是一怔,不知道沈欢要让崔阿木说些什么。崔阿木思忖片刻,单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沈欢轻笑一声,说道:“我替阿木说了吧。这几年我让他扮做仆役,去到宗正府里当差,积功做到了执掌皇亲贵胄寝陵事宜的匠头,由此终算是找到了三王爷的墓穴所在。阿木既是说没有,意思就是墓穴当中并没有三王爷。”

这话一出,邓百龄和郭振天听了不亚于耳边响起惊雷,就连邓青羊听了也是脸色微变,心想:这些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事情听起来好生诡异,好好的一个王爷忠心耿耿,国主为什么偏就容他不得,要将他逼死?就是逼死了,又将他的尸身安葬在了哪里呢?

邓百龄却已经明白过来,眼睛瞪得老大,对沈欢说道:“沈军师,你的意思是说,三王爷有可能没有死?”沈欢点头说道:“这件事情我还不能断定,不过如此看来,当中肯定还有蹊跷。”郭振天猛地跳起,朝沈欢深鞠一躬,喊道:“沈军师,我知道你这个人最是足智多谋,你快想想到哪里找到三王爷。就算找回来了三王爷,日后你当不成国主,我也一定求王爷封你做九千岁。”

郭振天这话说得不免话里有话,意思倒像是唯恐沈欢自己贪图皇位,不肯尽心尽力查访三王爷的下落。这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沈欢免不得要大怒,听郭振天说,却知道他委实出于对三王爷一片赤胆忠心,故而口不择言,不仅没有恼火,反倒颇为感念,叹道:“郭二哥放心,沈某但有一息尚存,也会尽力找到三王爷的下落。”郭振天这才察觉自己说的话颇为不妥,又是深鞠一躬,沈欢赶紧回礼。

等到二人重新坐下,沈欢说道:“眼下三王爷依旧生死不明,若要查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要从最后和三王爷在一起的人身上着手。田公公已然身故,三王爷进入寝宫之前,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人就只有穆枫。这也就是我们来到这虎牢山的缘由。”

听到穆枫这两个字,郭振天腾得站起,厉声说道:“姓曹的奸相被皇帝赐死了,这笔账只能等老子死了,去阴曹地府找他算。可是姓穆的当年信誓旦旦要保得王爷周全,若不是信了他的鬼话,我等怎么会眼巴巴看着王爷上了圈套?这笔账无论如何要与他算。”

沈欢点头说道:“据我所知,他与那刀王杜乘风在此有十年之约,我们且耐心等候,等他与杜乘风斗得两败俱伤,再做计议。”他见郭振天还想说话,先自说道:“我们乘人之危,本不光彩,可若是贸然行事,怕是寻不着王爷的下落,反倒搭上了兄弟们的性命。”郭振天想到穆枫武功深不可测,再加上一个杜乘风,此前便曾栽在他的手上,真要冒冒失失闯上山去,“五兽”怕是要变成“五鬼”,只得隐忍不语。

邓青羊听着这些人言及种种蛰伏待变、报仇雪恨,心里甚感不耐。在她心中,总是挥之不去棋盘岭上初次见到穆枫时的印象,每一念及,总是觉得温暖安全。有时候她会想,沈叔叔、郭叔叔他们口中念念不忘要报仇,只怕是没了这么个由头,鹰扬卫那许多部下便会失了魂、散了架。当然这念头她只敢放在心里,可不敢说出口。她不禁想起那少年,不知道他现在跑到哪里去了,若是以后还能遇到,少不得还要捉弄他几回。想到这里,她暗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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