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灰色的房间里，两位机动队员正坐在傅明对面，墙上的古典钟兀自走着，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A56－玄－5号案今天正式结案，对于您受到的伤害，Q市机动局深感抱歉，没能及时阻止恶性事件是我们的失职，政府将承担你全部的医疗费用。
社会治安赔偿和协议补偿会在二十个工作日内打入您的账户。
鉴于您的勇敢行为，履历嘉奖会在五个工作日内批下来，这也是市长和死者家属的意思。
为了确保奥运会期间城市的稳定，网监局已删除相关事件的所有信息，之前的签订的协议仍然有效，还请继续遵守保密条例，不要将案情透露给任何人，也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
否则，机动队会根据协定将你遣返。
至于您提到的黑名单，我们与政府讨论过，但与省级单位沟通并不顺利。
诚然它会干扰您的求职，可就目前的进度来看，至少也需要六十个工作日才能帮您抹消，时间上我们尽力再为您争取，请耐心等待。
这是本市最有名的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如果您有需要，她可以提供免费的治疗。”
“谢谢。”傅明的神色平静地接收了二维码，但他的指尖在不停敲打座椅扶手。
60天，老爷们的几句话可真是轻描淡写，自己哪还等得了60天，没工作再过半个月就得去喝西北风了。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机动队会再另行通知。”王警官道。
“她的家人……”
“您很清楚，我们不能透露公民信息。”陈警官看出了傅明想说什么。
“但，他们会没事的。”
傅明点点头，起身离开。
……
“青鱼快车为您服务！今日时间：2170年9月11日13:12，欢迎您的使用，奥运会筹办期间请自觉维护大区形象和城市面貌。”
AI快车在马路上飞速行驶，傅明的目光聚焦在一张悬浮在面前的屏幕上。
这片名为“飞屏”的电子产品看上去薄如蝉翼，却集成了旧时代手机和电脑的功能，是现在最常见的办公娱乐设备。
架在耳朵上的鸽语自动罩了下来，顺着耳道灌输着舒缓的音乐。
窗外的光影天幕一遍遍扫过傅明侧脸，铺天盖地的光污染在母星早已常态化。
傅明熟练的命令快车AI升起窗外层的黑壁，将一切颜色挡在了外面。
他可没心情欣赏由AI大数据拼图产出的海量广告，哪怕模特穿得再少也不行。
快车将傅明送到市北的居住区，北方Q－30巨型摩天都市楼下。
这座90层的丙级公寓，能承载二十一世纪初十几个小区的人口，其内部基础设施齐全，宛如一个小型社会。
这样的建筑在世界范围遍地都是，如同一座座插在水泥中的奇琴伊察，虽然远看是霓虹闪烁万家灯火，但在楼下你只会和岩缝中的蚂蚁同病相怜。
看着疾驰而去的车辆，傅明苦笑一声。
再过一周，快车的年卡也到期了。
……
“尊敬的用户，您好，您订购的年卡音乐套餐即将到期，请点击续费……”
“尊敬的用户，您好，您订购的神州无际通讯服务即将到期，请点击续费……”
“尊敬的住户，您好，您的居家资源供应即将到期，请点击续费……”
“尊敬的住户，您好，您的租住房间即将到期，届时您将失去北方Q－30第40层4402室的租住权，已确认您提供的账号余额不足，请点击更换账号……”
傅明乘电梯来到四十层。
电梯门打开，突然有一道人影带着四五个追他的保安呼啸而过，那人似乎还朝他打了招呼，但傅明没有回应，甚至也没认出那是谁。
低级都市楼最大的特点就是鱼龙混杂，这里每天都有大量新面孔和默默消失的人员，有一两个陌生人朝你打招呼可太正常了，没准那小子是想通过自己引开保安呢。
他把代取的快递交给邻居家AI，回到了自己的4402室前。
“小明！”一个莽撞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呦，贾队长，刚刚看你抓贼神勇无比，今个有什么指教？”傅明还没回头，表情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谄媚。
“啧！不是跟你说过吗，怎么还不走？”
只见一个两米五的大汉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几条汉子。
贾队长贾学武，北方Q－30都市楼40层的保安队长。
“贾哥，这些年靠着您和队伍才能过个安生日子，大伙也都知道您义气，而且我也没欠房租，您看……”
“别跟我提这些，你之前干了什么自己清楚，要是好事机动队能不报？
你在这住了三年，左邻右舍也都熟悉，忍心看着大伙跟着受牵连？
抓紧收拾收拾离开！”
“小武！怎么又在这欺负人！”
二人同时转头，只见一位妇人正要开门回家，她是傅明的邻居。
“刘姨，这，唉我这不是在好好说话嘛。”贾学武顿时有些底气不足，也不敢把傅明压在门前说话了。
“你听好，小明只要不主动搬走，谁也不能赶他！”
“刘姨，贾哥和我闹着玩呢，没事。”傅明打着哈哈。
但贾学武显然不这么想。
“刘姨您不知道，他摊上的事连一楼的海连富都打听不出来，您猜楼主怎么说的？
这小子赔了一大笔钱，还因为破坏治安上了黑名单，我现在让他搬走是给他留了面子，要是等他交不起房租，楼主亲自下来赶人那才是丢人现眼！”
“如果他交不上，我给，我还有你刘大哥的抚恤金。
你是一点没学到他们身上的东西，给我滚！”刘姨大发雷霆，贾队长再也顶不住，只好灰溜溜走了。
“小明，你来。”刘姨和蔼道。“小武说的是真的？”
傅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真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刘姨叹道：“不过，你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烦？一个多月不见人，这两个月还总往机动队跑。
我记得三个月前的那场暴动死伤了不少人，新闻里说的含糊其辞，不会和这事有关吧？”
“刘姨……我没做坏事，不会连累大家。”
刘姨看了傅明一眼，然后道：“我知道，你这傻孩子能干什么坏事。
这层的年轻人小赌个竞技你都不参与，就窝在房间里能干什么坏事，这几年连个姑娘都没带回来过，我看着都着急。”
傅明尴尬地笑笑。
“小武他们不是有意针对你……”
“刘姨，我知道的。
收容社会问题人员和危险分子有可能会让都市楼降级，那样整层保安都有失业的风险。
现在经济下行，队里老石和小韩家里添了姑娘小子，他们担惊受怕地怂恿武哥来当坏人也很正常，毕竟大家都得吃饭，他又直来直去不怕得罪人……”
“你……唉，你把这个拿回去，别推辞，就是你刚才帮我拿的快递。
刘明以前的战友送的，这年头也不多见了。”
傅明接过盒子，顿时吃了一惊。
橘子？！
这年头真水果在底层几乎绝迹了，也就翻是富人区的垃圾桶还能见到几块皮。
“小明，之前小武说你变了，阿姨猜也许发生了什么，但我看你还是三年前的样子。
你很聪明，但也得想想自己，不要总顾着别人。
小明，好好保重。”
……
“欢迎回家！先生，您今天至目前收到77条信息，已分拣出67条有用信息，阻挡10条垃圾信息。”家庭AI08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房灯自动打开，内部结构是一室一厅加阳台，厨房和客厅一起，卫浴边上还有个小小的避难屋仓库。
傅明拿着东西进了里屋。
这个不大的房间里其实藏了很多“民用武装”。
自打挨了枪子后，他就患上了ptsd，如果不是政策不允许，他都想给08的家庭机体上装武器。
只是随着健康状况的好转和一个个坏消息到来，他发现这些除了让本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外，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生活就是这样，可你总不能因为灭火器用不上而惋惜。
傅明把橘子放进冰箱，又扫了眼余额，然后转身倒在凳子上，看着窗外的霓虹闪烁，无比麻木的叹了口气。
在Q市忙忙碌碌近十年，到了现在奔三的年纪，一事无成不说，居然连几分美好回忆都没留下，如今连安身之处都要保不住了。
那些看似重要的时间仿佛都扔进了身后的长河中，而自己连在船上刻记号的欲望都没有。
他一边听着晚间资讯，一边删除邮箱中大量被标为“有用”的求职拒绝信。
现在所有媒体都在讲关于《碑铭》公测的消息。
作为共鸣系统诞生后第一个吃螃蟹的虚拟游戏，其塑造的游戏世界被联合政府专员称为继新星殖民成功后人类发现的“第三世界”。
对于生活在环境恶劣，资源困乏，失业率犯罪率屡创新高的地球上的人来说，它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而它也是傅明为了留在Q市最后一搏的筹码。
嘀！您有一条讯息。
刘瀚：刚从低温库里出来，你今天怎么样？
晚上八点游戏就公测了，你能来吗？
刘瀚话说得很小心，也是因为这几个月的变故，但傅明心中感慨良多。
他没告诉刘瀚自己失业又上黑名单的实情，因为对方也在防疫局苦熬，只是二人现在对待这游戏的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先生！距离《碑铭》公测还有十分钟，片头动画已解禁。”扬声器中传出08了的声音。
傅明用冷水洗了脸，回复刘瀚：这就来，然后拿起床头的黑色方盒站定。
这枚不到巴掌大的小方块，是现在最尖端的虚拟现实工具，它就是承载共鸣系统的核心，也是超越了头箍、操作仓等游戏工具的最好选择。
……
职业玩家这个很古早的词语，在这个时代早早地开花结果。
联合政府为了减缓社会矛盾的压力，曾牵头建立了许多高技术加持的游戏开发团队。
这直接导致了资本大量涌入，使整个行业获得了井喷式发展。
随着AI再次兴起，失业人数激增，庞大的游戏市场迅速催熟了一个以游戏为生的庞大群体——职业玩家。
全国区前十的注册游戏公会，每个都是常驻人数百万的庞然大物。
他们的触角几乎占据了市面上所有的游戏，早就把蛋糕分得明明白白，连根筷子都插不进去。
但这次跨时代的《碑铭》出现，却相当于发现了新大陆，很多以前只经营熟悉领域的老牌公会都顶着转型阵痛倾巢而出，想抢占这片巨大蓝海，连带着无数大资本和财团下水，新势力抬头。
混乱，争斗，新技术，处女地，结合起来就是巨大的风险与机会。